每到腊月，我总要回到数百公里之外的故乡一次。此次归乡，恰逢乡村大雪之后。

　　漫山大雪，车行其上，留下深深的车辙，再加之大风扬起的飞雪(当地人称之为白毛风)，无法分辨山上的路，本来有路可辨，无奈大雪将路覆盖了，只见白茫茫的好大一片雪。回乡的目的是上坟祭祖，总感觉是到了坟地附近，就是无法找到近前。

　　积雪太深，车子无法通行，只有步行去找，当时带着铁锹等工具，在雪地上深一脚、浅一脚，有的地方积雪没到了膝盖，父亲依然在前面带路，步履蹒跚向前寻找着。

　　我跟在后面，北风卷起的飞雪不时打在脸上，如同沙粒一般，皮肤隐隐作痛。虽然戴着线帽，又将羽绒服的帽子扣在头上，可是在极低的温度和夹杂着飞雪的寒风中，脸上如同火烧火燎的一般，于是不时地用手搓搓脸，否则便有冻伤的可能。

　　看着父亲艰难地在雪中行走，忽然间想起了小时候上坟的情景，那时我家在山下居住，冬天我们就要在家里把纸张印好，在纸上用印版蘸上墨水印图案，宛若一个小作坊似的，印好的纸张放在火炕上晾干。火炕上的温度，再加上窗外阳光的温度，纸张很快变干了，这时便将纸钱扎成一捆一捆的，几十张一捆，算是做好了准备工作。

　　上坟的这天，父亲带着我出发了，村子的后山在那个时候显得巍峨高大，在冬季的风雪里要爬上半个小时左右才到山顶。父亲在前面走着，我戴着厚厚的狐狸皮帽子，紧紧跟在后面，艰难跋涉之后才到达坟地旁，跟着父亲学如何烧纸。

　　数十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，在故乡的山上，又是在风雪中，父亲依然是在前面蹒跚地走着，变化的是父亲的身影已经不再高大，两鬓已是白发，而我也不再是那个蹦蹦跳跳的孩童了。

　　远望故乡的山峦，山川依旧，远处的敖包依然高高耸立着，那是我小时候生活中的灯塔，只要是在白天的视野范围之内，在山上迷失方向的时候，顺着敖包就能找到回家的路。

　　作家刘亮程在《一个人的村庄》中有这样的话：“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，我们不能全部看见。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，孤独地过冬。”

　　我们离开故乡后，就再也无法回到故乡了，无论它是相隔天涯，还是近在咫尺。可只要我们心中有“初心”这样一座灯塔，就不会在人生之路上迷失方向，亦如故乡山上那高高耸起的敖包。

　　有两句诗瞬间闯入了脑海：“三十数年弹指间，居然无恙是青山。”

　　我们终于找到了坟地，回望来时的脚印，不禁惊诧不已，我们是绕着这片坟地走了几圈，才到近前。

　　几个坟堆已经被半掩埋在积雪里，父亲便将积雪清理了一番，然后虔诚地准备烧纸，在这艰难的跋涉之后，始有所感悟，小时候跟随父亲来烧纸的时候，只是学个样子罢了。

　　在滴水成冰的山上，浑身冻透了似的，要在呼呼的北风中将纸点燃，这真的是一件技术活，我便将纸张放在铁桶边缘处，铁桶的开口要背着风口，这样才能将纸点燃，再用一片纸将其他的引燃，烧完一堆再烧另一堆，纸张烧过后的灰烬，用铁锹铲雪盖上。

　　有时我想，用鲜花或是其他的形式祭祖不也一样吗，但是父辈们所认可的就是烧纸了，那上面还印着金钱的数字，在回乡的路上就买好几大摞这样的纸，在车上将纸一一叠好，不提前将纸张分好，就很难将其引燃。

　　当然，人们寄托的是一种对亲人的思念，这是一种情感表达形式的外化，我们也可以用更加合理的表达形式，可这些也暂时只是自己的想法了，习俗的力量是巨大的。

　　我出生以后，连爷爷、奶奶的样子都没有见过，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。看到父亲虔诚烧纸的样子，我才逐渐的明白，尽管我的记忆里没有爷爷、奶奶的影子，可是父亲的记忆里却满是爷爷、奶奶的影子，血脉亲情，不正是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吗？

　　看着眼前的这几个土堆，里面可曾是鲜活的生命，他们的一生一定经历了无数的事情，一定吃了不少生活的苦，也一定感受到了生活中的幸福。这些我都无法知道了。

　　到了村子的时候，已是夕阳西下，进入到亲戚家里，寒意就逐渐消散了。乡村里的家家户户都烧起了锅炉，室外白雪纷飞，室内却是温暖如春了。

　　此时的窗外，白毛风渐渐减弱了，天色阴沉，不一会就飘起了小雪花，窗户玻璃在室内外巨大的温差下，也逐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雾，看起来更加朦胧了。

　　不一会，小笨鸡炖山蘑、杀猪菜等农家菜便端上了桌，盘腿坐到火炕上，大家吃着饭，畅谈一些乡村的事情，无非是那些在村子里的人和到外地的人，还有乡村的趣事。

　　离开故乡后，那山上的风雪就成了记忆中的风景。

　　（作者单位：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松山区检察院）